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十一月下旬, 晨起一层层厚霜铺在庭院内的枝叶,花花草草蔫头耷脑地屈服在冷冬的淫威下。
用过早食,池蘅踩着小鹿皮靴出门, 瞧见苍穹柳絮似的飘下细碎初雪, 顽皮地伸手去接。
手探出屋檐,雪花悄然坠落掌心, 融化为微凉的水渍。
“下雪了。”
她扭头喊道:“爹,娘,大哥, 二哥,下雪了!”
有她在的将军府, 似乎永远不用担心缺少鲜活气。
小将军喊完那一声, 蹬蹬蹬踩着鹿皮靴在庭院疯跑起来。
活蹦乱跳的猫儿也是第一次见这雪, 眨眼撒起欢来。
一人一猫不怕冷地在外面吹风, 池夫人被左右丫鬟搀扶出门:“身子刚好,瞎折腾什么?还不快去收拾收拾换身新衣?”
“好嘞。”
池蘅肩膀、发顶飘着碎雪,转身抱着猫往自己院走,丫鬟小厮们跟在她身后,行了一段路, 穿过垂花门不见踪影。
池二公子道:“娘,阿蘅满身活力,您应该高兴才是。”
提到女儿,池夫人满脸笑:“还不是怕她太兴奋,去了沈家有失礼数。”
她顿了顿:“不行, 为娘还是不放心,我去看着她收拾。”
她抬腿就走,丢下这对父子无奈摇头。
明光院。
池三公子居所。
丫鬟们捧着一件件崭新衣袍给公子看, 池蘅怀里抱猫,懒洋洋的,白皙的手抚过猫儿柔软光滑的长毛:“不行,太素净了,显得我脸太白,姐姐会以为我身子还没养好。”
“这件呢?”
“不行,太绿了,我穿上像什么样子?冬天里的一小撮青菜?”
“那……这件呢?”
“这件也不成,太花里胡哨,这既不是订婚又不是成婚,只是去隔壁走一趟,再低调一些。”
丫鬟们犯难地看着三公子:能放在这的都是她们按照公子素日喜好千挑万选选出来的,奈何少年人的喜欢一天一个样,看了一通,没一件满意的。
不是颜色不好,就是嫌弃料子不好,好不容易颜色、料子都对了,又直言做工不够精巧,袖口绣歪一道花纹都能被三公子一眼瞧出来。
池夫人隔着帘子听见女儿百般难伺候,直接气笑:“磨磨唧唧,我说怎么还没出来,照你这要求天黑了都出不了门。”
“娘。”
“见过夫人。”
“行了。”池夫人眼神扫过丫鬟们捧在手中的衣袍,手指一点:“就这件了。”
池蘅抱着猫,眼睛瞪得比猫眼还圆:“娘!这个太花哨了!”
“这有什么花哨的,你长得好看,天下了雪,到时候白茫茫一片,唯独你万绿从中一点红,保管你清和姐姐见了喜欢。”
“喜欢?”池蘅头皮发麻,根本没法设想那滑稽的场景:“娘,我穿成这样婉婉会笑话我的……”
“让她笑笑又怎样?快快快,快去换衣服,要相信你阿娘的眼光。”
“……”
小将军苦着小脸唉声叹气地进了内室。
池夫人吩咐:“给三公子把衣服拿进去,还有这条玉带,到时候配这双里面带绒的鹿皮靴……”
母亲大人有命,池蘅不得不从。
等她硬着头皮穿好这身花里胡哨至少有三种亮色的衣袍,往等身镜前站定,恰是墨发樱唇,明耀照人。
她脸一红,不敢想婉婉见了会怎么取笑她,低头缠好玉带。
玉带是地地道道的雪花白,玉扣扣好,腰肢勾勒,池蘅叹口气,怎么看怎么不妥。
身后的丫鬟笑着为她打理披散肩头的秀发,没敢说这样的三公子简直惊若天人,瞧她心情不好,手上力道放轻,挽发戴冠。
轮到要穿靴,池蘅及时制止欲弯腰的下人:“我来就好。”
春栖跟她久了,按理说应当见惯她的容貌,此番小臂被三公子握住,她羞得红了脸,心狠狠跳动几下。
穿好池夫人为她准备的鹿皮靴,池蘅试着在屋子走了几步,觉得热,又不好拂了阿娘心意。
身边的丫鬟见春栖还在发呆,赶忙拿胳膊肘碰她,春栖从失神的状态清醒,愈发羞愧,不敢上前,停在后面看姐妹们为三公子悬玉。
运朝无论文武身上都喜欢佩玉,玉色装点少年秀色,弄到最后,池蘅在屋里热得脑门发汗,温声问:“好了没?”
“这就好。”
一抬头,丫鬟们被她美色羞得不敢多看,池蘅还以为这模样果然不好,拧着眉头愣在原地,很不习惯自己现在的样子。
花里胡哨的,一身绯红还能说一句风流明艳,这满身亮色……太招摇了!
等到池夫人开始在外面催,池蘅咬咬牙,生无可恋地迈开腿。
帘子挑开,里面的人走出来,池夫人被眼前亮亮堂堂的‘美少年’惊得合不拢嘴:“好看,还是你娘我的眼光好。”
她走上前细瞧,看久了竟觉得眼晕,赶紧闭眼缓缓再看她的宝贝女儿,连连赞道:“甚好,你这模样去见清和,保管她十天半月都忘不了你。”
池蘅嘴角一抽:可别了罢,我倒宁愿她过了今日就忘了。
“你这什么表情?”
小将军心里苦,笑呵呵地哄她娘。
要不就说池夫人这张嘴死的都能给说活了,当年盛京嫉妒她的贵女,四五张嘴一起上阵还说不过她一张嘴。
半刻钟后,在阿娘真心实意的鼓舞下,池蘅找回信心,慢慢觉得这身装扮也没那般夸张。
她这头信心刚找回来,没过多久,被父兄清一色的素袍打击蔫了。
好家伙,全家走在一块儿,她可不就是‘万绿从中一点红’?
若非去的是沈家,她真想扭头就走。
都是穿新衣,凭何她就要这样子出门?
池艾被幼弟异于往常的鲜亮惊着:“哎呀,阿蘅!”
池蘅捂脸,耳根子泛红。
“走走走,咱们去见大哥,让大哥也看看你,这已经不是俊俏能夸的了。”
“你二哥说的对。”
池夫人看向池大将军,池衍清咳一声,哪能不知这身装扮出自何人之手,急忙赞道:“我儿容貌昳丽,鲜衣亮色,相得益彰。”
“看,阿蘅,你爹都这样说!”
“……”当我没看见您朝爹使眼色吗?
池蘅脚下踩着加绒的鹿皮靴,本就热,这会热得小脸发红,半天憋不出一句话。
家中老幺,有时候就是教人欺负的。
她认命地被二哥扯去见摔断腿只能在房中养伤的池英。
池英正遗憾要错失全家一起出门的机会,陡然被出现在门口的美貌少年夺去呼吸,待看清那人眉眼,他惊呼道:“阿蘅?!”
池蘅压下那点羞赧,顿时喜笑颜开:“大哥!”
三兄弟在屋里说了会话,池艾领着池蘅走出来,边走边宽三弟心:“把心放肚子里,我们都觉得好看,沈姑娘肯定也会喜欢。再者比武招亲结束,头回见未来岳丈,打扮地再用心都不为过。”
有他安慰,池蘅渐渐恢复坦然,心道:反正姐姐看的是她这个人,又不是这身衣裳。衣裳有甚好看的?
她心性豁达,几息之间将这事抛之脑后,跟着爹娘前往镇国大将军府。
绣春院。
清和对镜梳妆。
为遮盖一夜未睡的憔悴,琴瑟二人尽心竭力地为其忙碌。
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,小指甲盖的分量都抵得过普通人家七日花销,好在东西贵不是没道理,妆容遮面,瞧起来比往日病容都多了两分自然的红润。
花容月貌,容色更鲜。
她昨晚守了池蘅一夜,天将明未明的时辰被池夫人送回来,人被送回绣春院的床榻,过了没多久又醒来。
不亲眼见到池蘅安然无恙,她心里总不踏实,想着稍后再去隔壁看看。
前院的婆子赶来报信:“大小姐,将军请您去前堂见客,池家来人了。”
池蘅搀扶娘亲迈过将军府的门槛。
雪花飘飞,天地落了白,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沈家。
一墙之隔,两家交好,昔年她没少往这跑。
但这次不同,这次她是以沈家未来姑爷的身份来此。
心念至此,她心脏扑腾两下:“阿娘,小鹿皮靴里面加绒太多了,弄得我好热。”
池夫人轻拍她手背,斜睨她一眼:“热也要好好穿着,小小年纪冻手冻脚多难看。”
池蘅“哦”了声,撇撇嘴,不敢再言语。
两家婚事天下皆知,名分已定,池家一家三口登门,哪怕沈老夫人对这门婚事颇有微词,还是给足了颜面从后院出来。
谢折枝身为儿媳,又为沈家当家主母,一身雍容、面带得体的笑容搀扶老夫人手臂——婆媳二人单看今日的和睦,哪能想到昨儿个在【绣春院】闹出的难堪?
沈家姐弟一左一右站在沈大将军落后两步的位置。
池蘅进了门,眼睛不敢乱瞟,规矩同众人见礼。
看清她相貌,老夫人心下惊咦:“池家小子何时长得如此俊俏了?”
清和趁机眼皮轻掀,将她这身教人惊讶的艳色收入眼帘,这一看,竟舍不得移开眼。
老夫人年岁大,为大将军之母,池蘅待之礼敬。
她嘴甜,加之生来一副好皮囊,哪怕站在那不说话,一双清澈的眼睛都比会说话的灵动万分。
不说话就已经甜糯糯的,一开口,哄得沈老夫人飘飘欲仙。
忘记这是她一开始不看好的准孙女婿。
沈清宴羡慕地看着她不费力气地讨好祖母,暗忖:我若有未来姐夫半分哄人的本事,昨儿个也不至于被娘训斥,更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祖母和娘争吵。
基于种种复杂因由,他对池蘅的感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上前道:“祖母,池家哥哥不仅嘴甜,人长得俊,武功更好。”
亲孙子都认可的‘武功好’,沈老夫人笑意更深。
她最喜欢年轻有为沉迷武学的少年,看待池蘅的眼神多了分给予孙辈的疼爱:
“好,现在武功好,以后更好。咱们两家近,如今做了姻亲,阿蘅你有空多来府里和清宴切磋切磋。他这孩子,舞文弄墨倒是厉害,离他爹爹的本事差着远呢。”
池蘅俏皮道:“谁不是呢,咱们将门子哪个不是以父辈当做标杆?阿宴可比我去岁时候强多了,像我,在书房根本待不住!”
她这话说得巧,既给了沈清宴面子,也讨好了两家大将军,为人谦逊不自傲,博得老夫人赞赏。
要说唯一不快的,便是笑吟吟的‘沈夫人’。
谢折枝快被儿子气死了,上赶着给池家子说好话,她还指望老夫人给池蘅一个下马威,这倒好,两家相处其乐融融,所有人都开心,唯独她气闷。
听着她出口的话比蜜还甜,清和心下生笑,笑过之后,疑窦渐生:阿池怎的也不看她?
她心思一转,视线很难不落在她甚是花哨的衣裳。
正所谓人靠衣装,阿池穿一身素净和穿一身大红大紫的衫子往祖母面前一站,结果肯定不同。
阿池色鲜,素色可添沉稳,少年如玉,俊秀挺拔。
若着今日这般,那便是天地最耀眼的一抹颜色,万千颜色压身,盖不住少年人的朝气蓬勃。
花里胡哨有花里胡哨的好,试问她往那一站,她那相貌还算不错的弟弟竟成了不起眼的陪衬,十分颜色愣是被比的黯淡无光。
难怪祖母会喜欢。
祖母爱俏,也爱少年人如初生的太阳。
只是阿池对诸人皆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虔敬态度,却是不敢看她,脸皮实在是薄。
小将军余光瞥见她偷笑,心里一凉:完了完了,婉婉定然觉得我这样子太夸张了!
这本就是比武招亲后两家第一次走动,步入正堂,捱过老夫人、沈大将军的考教,剩下多是长辈之间的寒暄。
没自己的事,池蘅如坐针毡地捧着一盏茶,掀开茶盖打算喝杯茶压压惊,借着垂眸低饮的动作,抬眸轻瞥。
偷看人被逮着,池小将军白玉般的小脸噌得染上漂亮的绯色。
沈清宴摸着下巴问:“池哥哥,你脸怎么红了?”
池蘅眨眨眼,装无辜,故作淡然地放下茶盏,抬手呼扇脸上的热气:“许是太热了罢。”
“习武之人火力壮。”沈老夫人乐得少年人多相处,金口一开:“去玩罢,听我们念叨陈年往事有甚滋味?清宴,带你池哥哥去咱们园子逛逛。”
她话音一顿,不情愿道:“清和,你也去罢。”
“是,祖母。”
沈家姐弟领着池蘅出了正堂一路往后花园走。
沈清宴瞧着长姐神色,刚要想办法脱身,眼睛被一只猫儿吸引,他扭头道:“池哥哥,你家猫儿跑咱们这来了,我帮你逮住它!”
他很快溜走,侍候在侧的奴婢识趣地停在原地,不敢搅扰两位小主子说悄悄话。
池蘅这会又羞又囧,外面风寒,她道:“姐姐,你冷不冷?”
“不冷。”清和笑意柔软:“看见阿池,这颗心就暖和了。”
话是没错,池蘅大着胆子抬头,看清她眼底压着的调笑,肩膀一耷,自暴自弃:“我就说这身衣裳不适合,阿娘偏不准我换下,还说谎骗人。你看这花里胡哨像只花孔雀……好了好了,姐姐要笑就笑罢,不用憋着。”
清和掩唇笑弯了眼,小将军红着脸手足无措,等到耳朵都烧红了,她还没够,忍不住伸手去挠她腰间的痒:“还笑?”
“不笑了不笑了……”
嘴上说着不笑,笑意却止不住从眼眶流淌出来。
两人都是伤病初愈,见了对方心生欢喜,借着这欢喜的劲头,清和笑着躲开她搔向腰侧的手,身子倒退一步:“好了好了,我真不笑了。”
“你最好说到做到。”池蘅小脸鼓着,脑门出了层汗。
她摸出帕子擦去额头汗渍,嘴里嘟囔:“小鹿皮靴本身够暖和,阿娘还要往里面加绒,害得我脚底板一直冒热气。清宴也是,方才差点要我下不来台,我脸红他都要问。”
她眼神飘飞,忍了忍,小声问道:“婉婉,你手冷吗?”
“冷。”清和将手递过去,被另一只手柔柔握住。
热气驱散掌心的凉,她唇角翘起:“阿池?”
“嗯?”池蘅牵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后花园,头微歪:“怎么了?”
猜到她还在介意池夫人为她准备的一身行头,她轻晃她的手指:“怪好看的。方才一眼见了,顿觉阿池是从仙宫下来的小仙君,令人见之心喜。说起来你我两家这婚事,是我占便宜了。”
被婉婉夸赞‘小仙君’,小将军眉间喜色溢开:“是吗,是小仙君,不是花孔雀吗?”
不等清和答复,她又道:“什么占便宜,是我占你便宜了。思来想去,婉婉,我觉得有一事不可瞒你,等我想好怎么对你说,你听完能不生我气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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