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池蘅自认记性好, 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,但读书的那些年背过的诗文她现在还能倒背如流, 过了心的东西,别管是人还是物,想忘都不好忘。
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所谓的迷药,也就是说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。她不觉恼怒,左右婉婉不会害她。
她眼睛明亮,伴着苍穹不断炸开的大朵烟花,含笑问道:“嗯?”
音色低沉, 含着少年人干干净净的清朗, 尾音勾悬着疑惑, 被晚风吹进清和心间,若有若无的挠心。
清和眸子轻眨, 眨去这时候不该有的心动和心虚, 直视她的双眼:“嗯?”
小将军被逗笑:“婉婉, 你怎么能学我说话?我问你话呢。”
她绕着衣着华美相貌精致的少女走了一圈, 侧身, 手指勾着她的小拇指, 戏谑问道:“不会罢,婉婉不会连我这么懂事乖巧的小孩都舍得下手罢?”
一旁的柳琴柳瑟被她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, 背着身, 不好教小将军看见。
池蘅眼睛又不瞎, 摆明了里面存着她不知道的事,她目不转睛盯着清和,眼睁睁瞧着两朵红云从她脸颊升起,心里除了满满的惊艳,还有没法形容的满足。
见惯她冷静自持的一面, 偶尔的女儿家的羞恼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。
她看得忘我,清和在她毫不掩饰的热切注视中耳尖发红,眼神含嗔,她微微启唇,音量不大:“就是对你下手了,又怎样?”
“不怎样。”池蘅喜欢她用这样的口吻说话,想多听听,见她身子侧到一边,也跟着追过去,脑袋一歪:“我能问问,姐姐是怎么对我‘下手’的么?”
“……”
清和心跳鼓噪,不动声色地瞥向琴瑟二人,却见这对姐妹早就识趣地跑到院门口望天。
她心弦微松,思绪再度回到竹屋相守的那晚。
她确实对阿池‘下手’了。
她的心她的手都摩挲过阿池玉色柔软的肌肤,她的眼目见识过少年人清稚的美好,是比【迎水别庄】更早之前,在无遮无瑕的袒露里窥见细浪翻腾的陌生情欲。
“姐姐……”
池蘅把玩她金线锁边的袖口,指腹捻磨针脚细密的梨花枝,笑嘻嘻:“姐姐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,一并吐出来?”
一并吐出来?别了罢。清和怕吓到她。
想也没想推开她凑来的俏脸。
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,池蘅见机按住她贴在侧脸的素手,脸颊与掌心紧密相贴,活像偷腥的小猫,唇角翘起:“快!说明白,不说明白不让你走。”
“你、你放开!”
小将军勾唇笑开:“是晃动金铃那晚么?”
清和不再挣扎,眼底的情意有一瞬难以克制地泄露三分,好在阿池陷在回忆不曾留意,她看着出神的小将军,掌心沾染她小脸的热,暖融融的,出于习惯,她完全放松下来。
“姐姐,那晚我做了一个梦。梦见你晃动金铃,我还以为、以为你遇见危险,仓皇出门……”
池蘅忽然莞尔:“原来不是梦。我闯进那扇门,闻到一股好闻的香,那香甚是厉害,就是姐姐所说的‘迷药’么?”
她哼了哼,纯净的眸子忽闪忽闪,眨着促狭的光:“姐姐,我送你金铃,是为你安危着想,你竟拿来做此事。姐姐趁我昏迷,究竟对我做了什么?”
清和心口炙热,嗓音偏生清清淡淡,尾音勾着软:“我能对你做什么?”
池蘅被她问住,同样想不通除了发现她是女儿身,还能对她做何事。
可难得看婉婉这副窘态,她不忍错过,下巴轻抬,得意地看了两眼,笑着和她咬耳朵:“好呀姐姐,我那会还是‘男子’呢,姐姐就敢扒我衣服,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?”
沈姑娘装模作样的本事太强,神情淡然:“我也就看了一眼。”
“那太不公平了,我也想看姐姐‘一眼’。”
“……”
她呼吸扑在耳畔,沈清和受不了她闹,头疼扶额。
“姐姐?婉婉?清和姐姐?”
清和唇瓣微抿,手臂勾着小将军后颈,一个吻轻轻软软落在她左脸。
口脂是花瓣般鲜嫩的颜色,印着少女姣好的唇形。
她呼吸起伏,眸眼蒙了层薄薄的湿雾:“这样和你赔罪,可以吗?”
池小将军傻呆呆地杵在晚风中,喉咙吞咽,想用手捂脸,担心毁了眼馋许久的印子,手抬起又放下。
趁她愣神,清和别开脸:“年三十,去陪家人罢,呆在我这做甚?我就…不送你了。”
她脚步平稳里带了微不可察的仓促,扬起的衣衫随风拂过池蘅肩侧,伸手去抓,池蘅扑了空,咧唇一笑:“婉婉,我回家放烟花给你看啊!”
好不容易得到美人献吻,她爱惜的很,提身翻过高墙,怀里抱着清和为她缝制的新衣,美滋滋回了家。
偌大的将军府,池夫人、池将军,包括腿伤痊愈的池大公子,温文尔雅的池二公子,都在庭院等着某个胳膊往外拐的小兔崽子。
小兔崽子·蘅怀抱包袱而来,俏生生的小脸顶着再鲜明不过的唇印:“大哥,烟花呢?”
池英被她问得一怔,张张嘴,有心问她又跑去哪寻花问柳,转念一想阿蘅是从隔壁翻墙出来,这印子是怎么来的,脚趾头都能想通。
他佩服幼弟泼天的肥胆,擅闯姑娘门院还讨了便宜回来,没被沈大将军打死真是老天垂怜。
他哪里知道,沈延恩将自己关在祠堂闭门不出,这才给了‘池三公子’勾搭未婚妻的良机。
“大哥,大哥!”
一溜烟的功夫池蘅已经踏着轻功从【明光院】跑了来回,她人都回来了,大哥还在犯傻,她摆摆手:“大哥?”
池英开始纠结要不要和幼弟讨教讨女孩子欢心的方法,一脸郁卒:“这就来。”
任劳任怨地辅佐三弟放烟花。
烟花窜上高空轰然炸开,隔壁沈姑娘抱猫站在庭院抬头欣赏刹那的光辉璀璨。
猫儿在她怀里温和乖顺,一声又一声的烟花爆竹,她捂住猫耳朵,眼里笑意温柔。
沈清宴站在【绣春院】门口,踟蹰片刻后无声走开。
阿娘与爹爹赌气摔坏先夫人的灵位,灵位摔碎的同时也撕裂沈家多年无争的表象。
爹爹休妻,阿娘成了弃妇,外面风言风语许多,听多了他反而开始麻木。
冷静下来意识到那日自己所作所为有多惹人烦。
他想做孝子,便任性拦着人家做个孝女,道理说不过去,他和阿姐,终究是回不去了。
新年伊始,团圆的日子,沈家分崩离析。
回到谢家,谢折枝大病一场,新年夜缠绵病榻,嘴里念着夫君的名,浑浑噩噩做了半宿的梦。
美梦、噩梦,醒来孤枕寒衾。
“悔了吗?”
一扇门被推开,清凉的嗓音穿过耳膜,穿过喧喧嚷嚷的流金岁月,原本迷迷糊糊的谢折枝登时睁大眼看向门帘方向。
帘子挑开,一只修长纤柔格外年轻的手刺入她的视线。
“阿眉故去多年,物是人非,你在死路上走多远才肯回头?”
是她!
果然是她!
谢折枝身子发抖,攥紧被子眼神惊恐地看着来人:“谢、谢折玉!”
一声嗤笑。
“谢折玉这名字背负的责任太重,我一没护好阿眉,二没教好你,忝为长姐,当不起一声“折玉”,不如喊我谢行楼来得自在。”
名震江湖,美色倾倒无数人的铸器大师——谢行楼——谢家长女,沈清和心眼里唯一认定的姨母。
“十八年前我舍了‘折玉’二字,我很后悔,为何没晚两年离开。”
她目光如电,信步走到榻前,一手掐住谢折枝脖子将人提起:“阿眉,是不是你害的?”
“不、不是我……”
谢行楼纵横江湖多年,心硬如铁,哪肯听她解释?
五指收紧,纤弱身躯迸发出的恨意恼怒直逼得谢折枝脸皮从涨红到青紫。
她快要死了,要死在这个撞了大运的野孩子手上。
谢折玉一开始并不叫做谢折玉,她无名无姓,是大雨天被人丢在路边的弃婴。
阿母好心救了她,给了她谢家长女的身份,成为谢折玉的那天,她的人生发生逆转,十三四岁,光芒已非世人能够阻挡。
谢家三女,前有谢折玉,后有谢折眉,年纪最小的谢折枝被衬托地黯淡无光。
生来鱼目,哪能与真正的明珠同竞光辉?
“阿、阿姐……”她勉力哀求,眼底尽是不愿死去的不甘。
一声“阿姐”,谢行楼念起养父养母的恩情,心尖钝痛,终究没能下死手。
她厌弃地将人丢回床榻,一阵难捱的喘息咳嗽声回荡房间。
谢折枝从鬼门关逃过一劫,眼泪沁出,花了整张脸:“阿姐,不是我,不是我!阿眉的死与我无关……”
谢家多出美人,谢折枝哭得再是梨花带雨,也打动不了谢行楼的心。
“你想活,自然不敢承认犯下的罪孽。”
轻描淡写的一眼,看得谢折枝如坠冰窟。
“阿姐……阿姐……”
“我不杀你。”
谢折枝提到嗓子眼的心倏尔得到解脱,她满脸泪痕,收敛谄媚奴态,上身慢慢挺直,壮着胆子打量谢家久违的养女。
谢行楼无疑是美的,有多美?美得令人窒息。比她那张脸更牵动人心魄的,是她说是无情却又有情的莫测心肠。
人爱犯贱,谢行楼越是不拿人当人,那些男人越是疯了似地讨好她、追逐她。
年过三十五,谢行楼的美还停留在无限风华的年岁,说她年仅二十都不为过。
这是一个以一己之力拒绝衰老的人,不婚、不育。
谢折眉一世英名还栽在了沈延恩那道坑,谢行楼比她还狠,羽翼初丰,眼高于顶,既然要走,连阿母给的‘折玉’二字都要悉心埋藏。
说她无情,又比谁都重情。
在爹娘眼里,离开谢家以另一重身份独活的养女,永远是他们的孩子,是他们心里永远自由浪漫无拘无束的‘折玉’。
是谢折眉逢年过节念起来都要赞一声‘女儿本色’的长姐。
是当初十三岁风靡盛京,假死多年,无数人记挂心头的天边月、梦中人。
可她不仅是天边月。
巨大的恐慌充斥谢折枝心田,她很怕谢行楼开口,因为谢行楼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。
当年十二岁的谢折玉指着街边路过的御史大夫,言他三日之内必死,且死无全尸。
事实上根本用不到三日,第二日,那位风头无两的御史大夫惨死家中,尸骨无存。
这话只她和谢折眉听见,爹娘都不知。
十三岁,还是谢家长女的这人,指着爹爹写好的折子,认真道:“不该这样写。”
爹爹笑问:“那该如何写?”
谢折玉回房,再出来手里捧着写好的奏折。
当天,爹爹照着养女所书,一字不差誊写好,递往御书房,龙心大悦。
过了没多久,她又道:“我此生姓谢,折玉二字过于锋芒,三十岁前,女儿不能再住在谢家,不能再以谢家女的身份出现盛京,否则,会给谢家带来祸端。”
她拜谢爹娘,自此离开。
逢年过节礼数未缺,爹娘去后,她也断了来往。
在谢折枝深刻的印象里,长姐是个神神叨叨总能一言命中的奇人。
她畏惧地盯着谢行楼张合的唇,心里警铃大作:别说,不要说。
“住口!”她发疯大喊,想捂住她的嘴。
谢行楼轻巧避开,出口的话一字重过一字:“我不杀你,自有人杀你,你至多还有六年可活!”
有人生来得天眷,天眷之人,自要付出代价承受那份与众不同。
有人承受不起,半路夭折,有人有幸承得起,自此天高云阔。
谢行楼付出的代价是什么,无人晓得,哪怕自诩窥破隐秘的谢折枝都说不完全。
她身姿妙曼,嘴里喃喃:“不错,血债血偿,我的手不该染你的血……”
“胡说,你胡说!”谢折枝疯疯癫癫:“你是谁,敢定我的命?你以为你是谁?”
谢行楼视她于无物,抬腿出门,门哐当一声被风关闭。
谢折枝跌跌撞撞跑下床,不顾病体、不顾往日最看重的礼节,一脚狠狠踹在紧闭的雕花木门:“你以为你是谁?还不是无能为力,还不是要当一个胆小鬼?
“你喜欢谢折眉,喜欢的不得了,还不是割去心头肉放任她和沈延恩你侬我侬?喜欢又如何?早十六年她就化作了一堆白骨!
“你说阿母若知捡回来的孩子对阿眉起了觊觎之心,该有多恶心?你一个女子,喜欢另一个女子,谢折玉,你怎么还不去死!?”
门外上锁,她的愤怒咒诅锁在逼仄的天地,无人听她道破隐藏多年的秘密。
外人听不到,被骂的人无动于衷,骂累了,谢折枝一顿疾咳。
大年夜,家家灯火重重,一片喜庆祥和里,谢行楼一身青袍面容平静地停在树下,风吹过,没人看透她在冷风里想了什么。
噼里啪啦,炮竹声声辞旧岁,烟火人间,最美不过是寻常。
“婉婉——”
天刚亮,池小将军趴在墙头笑得天真烂漫:“新的一年,祝婉婉吃好喝好睡好玩好,人生逍遥,沈婉婉得其九,长长久久,福运永存!”
睡醒正穿衣的清和隔着门窗听到外面响起的祝词,恬淡的笑容在眉眼绽放,还未踏出门,池大将军一声“池蘅”,趴在墙头的人赶忙道:“来了来了,婉婉,吃完饭我再来找你!”
小将军大清早扰人,发呆半晌,清和噗嗤笑出声,推开窗子,明光照满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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