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“皇太后诏:皇帝纳后,令翰林学士、御史中丞、两省与太常礼官检详古今六礼沿革,参考《通礼》典故,具为成式。”
广知堂里孟府一家子躬身谢恩,却都纳闷异常,因这旨意并不是给孟家的,而是给旁边站着的几位官员的,怎地来翰林巷宣读了。
赵梣读完,笑眯眯地对着九娘道:“宫里都说,六哥娶皇后,是前无古人地隆重呢。”
一旁接替邓宛的新任御史中丞郑雍带着几位官员出列向赵栩躬身道:“太常礼官请用阴阳说,臣以为不可。请官家示下。”
赵栩却走了两步,到了九娘身前,柔声含笑问道:“不用阴阳说,可否?”
广知堂上顿时静得落针可闻。
梁老夫人垂眸静立,神情毫无波澜,左眼皮却跳个不停,心中震惊异常。这岂止是荣王所言的前所未有的隆重?皇帝这是要九娘来决定一切,不只前无古人,也必然后无来者。
程氏死死咬住嘴唇,免得自己也不争气地晕过去。
九娘怔了片刻,阴阳说自然不只是合八字问五行这么单一简单,但赵栩定然是因为她说过被王玞英灵所附,才会令郑雍这么说,一时间眼泪竟有些要往外迸,可她得拼命忍住,因为怎么也不舍得眼中的他变模糊。
“不用阴阳说,很好。”九娘轻轻点了点头,声音嗡嗡的。
赵栩笑着点了点头,转身对郑雍道:“纳之,不用阴阳说。”
赵梣立刻大声宣布:“不用阴阳说,皇帝纳之,太后纳之。”娘娘说了,今日六哥说什么,他就代替娘娘表态同意,最是简单不过。
一旁的礼官和史官早已摊开家什,忙着记录。
郑雍谢过皇帝,又道:“三省、枢密院议定:六礼,命使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成、告期,差枢密使摄太尉陈青充使,大宗正司兆王充副使。请官家示下。”
赵栩看着九娘笑问:“舅舅做奉迎使可好?”
好,当然好。九娘点着头,却不禁有些哽咽。她在赵栩心里的份量,比她知道的还要重上许多,超出她能想象的范围。
“臣张子厚请为奉迎使,恳请陛下允准,请娘子允准。”张子厚沉声道。
九娘泪眼迷离地看向赵栩身后。
赵栩转身笑道:“季甫不怕我舅舅找你算账么?”
张子厚清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:“不怕,太尉若要来几下老拳,臣还是吃得消的。臣张季甫自请为奉迎使。”
赵栩笑着看向九娘。
九娘轻轻点了点头,对着张子厚深深一福:“有劳季甫。九娘感激不尽。”
赵栩笑道:“准了。由舅舅做副使,让兆王歇着吧。”
赵梣稚嫩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。
“拟以旧尚书省为皇后行第。”郑雍直接看向大赵未来的一国之母,恭敬地请示道:“请陛下示下,请娘子示下。”
赵栩满意地看了郑雍一眼,笑而不语。
“请六哥允九娘自家中出阁。”九娘想了想,轻声问赵栩:“家里地方可容得下那许多人?”
赵栩笑道:“你家有四个旧尚书省大,有何不可?郑雍,定翰林巷孟府为皇后行第。”
程氏这下真的忍不住低低“嗷”了一声,摇摇欲坠地靠在了孟建身上。这般的光宗耀祖,全靠她这又蠢又呆的汉子才得来的。
“臣等奏请:纳采、问名同日,次日纳吉、纳成、告期。”郑雍有些犹豫,这条是皇帝提出来的,委实有些心急。
“好。”九娘微微笑了起来,大大方方地答道。哪怕是一天完成这四礼,也不要紧。
郑雍转头看向身边的太常礼官。太常礼官上前两步慢腾腾地道:“臣奏请,纳成用谷圭为贽,不用雁。‘请期’依《开宝礼》改为‘告期’。”
赵栩脸一红,想到孟彦弼成亲时神气活现的大雁,赵栩有些心虚地看向九娘。至于请期还是告期,他知道阿妧不会在意。
九娘柔声道:“好,很好。”她想抱抱他,告诉他,自己心满意足得不得了,比他能想到的快活还要快活千万倍。可偏偏有这满满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们。
礼官等赵梣喊了太后纳之,看着礼部的书吏记录在案,方慢悠悠的继续道:“臣等请奏:六礼中‘亲迎’改为‘命使奉迎’。”
郑雍垂下眼眸,这个早朝上就已经被皇帝驳回了。但自古以来,从无皇帝亲迎皇后的,都是奉迎使代皇帝奉迎,看来太常和礼部都不死心呢。只是这位未来的皇后,看着也不像循规蹈矩之人,否则又怎能深得帝心?
“好。”九娘笑道。皇帝立后,自然不可能如寻常官宦人家或百姓家那般新郎上门亲迎。
“不好。”赵栩笑着摇头:“他糊涂了,这条早朝时我已经驳回了。我是定要来亲迎的。”
九娘身后“咕咚”一声,却是程氏依然不争气地晕了过去。孟建又气又急又喜又惊,才说过不能大喜大悲得悠着点,可他也快要不行了。
九娘看着梅姑带着女使们把程氏搀扶了出去,再看看两侧的官员们均面色古怪,只有张子厚脸上带着笑。
赵栩笑容越发灿烂,又说了一句:“六礼中,‘亲迎’不改,无需具为成式。”他就是要天下人知道,他的阿妧,是有史以来最为尊贵的皇后,是最受皇帝爱重的皇后。
九娘深深地看着他,轻轻点了点头。
广知堂内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,天底下头一位以娘家府邸为皇后行第的皇后,天底下头一位亲迎皇后的皇帝。大赵皇室历来多出情种,但他们眼下闻所未闻的,又岂是情种二字可比的?
赵梣代太后宣告的声音响了起来,一旁磨墨的声音也恢复如旧。
礼官无奈地继续道:“纳采前,择日告天地、宗庙。皇帝临轩发册,同日,先遣册礼使、副,次遣奉迎使,皇帝亲迎,令文武百官诣行第班迎。”
赵栩转头看向赵梣:“十五弟,有劳你了。”
赵梣喜笑颜开地接过懿旨:“皇太后有旨:中宫之位,历选诸臣之家,以故安定侯、赠太尉孟山定孙女为皇后。”
堂上众人复又行礼接旨,孟家上下再次谢恩。孟建人晕乎乎的如在梦里,可做梦也做不出这么好的事,又想到阿程偏偏不争气,没听见这个,只怕以后不会笑醒会气醒了。
张子厚看向郑雍:“六礼之诏,既由季甫做了奉迎使,便由我来宣读吧。”
郑雍笑着递上二府拟定的名册,以官家的性子,只怕明日制诰便出来了。
张子厚展开名册,朗声道:“六礼,平章军国事张子厚摄太尉,充奉迎使;枢密使陈青摄殿帅太尉副之;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邓宛摄太尉,充发册使;枢密副使孟在摄太尉副之;户部尚书苏瞩摄司徒充告期使,皇叔祖、同知大宗正事宗景摄大宗正卿副之;皇伯祖、高密郡王宗晟摄太尉,充纳成使,翰林学士范百禄摄宗正卿副之;吏部尚书王存摄太尉,充纳吉使,吏部尚书刘奉世摄宗正卿副之;翰林学士梁焘摄太尉,充纳采、问名使,御史中丞郑雍摄宗正卿副之。”
十二位文武重臣皆在其中。其中半数都在广知堂,正含笑看着皇帝和未来的孟皇后。
梁老夫人不由得抬起眼皮看向赵栩腰间的通犀金玉带,孟家这一代出了两个皇后。阿妧万千荣宠于一身,外朝内廷,日后都以她为尊,可阿婵却落得那般结局。老夫人不禁落下泪来,外人看着都在心底感叹,换成谁家,受皇帝这般恩宠都会感激的涕泪交加。
大事既定,以张子厚为首的众官员纷纷上前恭喜梁老夫人和孟建,顺便一并见过九娘。在守卫汴京的这些日子里,他们大多都和九娘相熟,也十分钦佩她的睿智决断。有这样一位皇后,也是朝廷和民众之福。
喧嚣退去,日头从广知堂敞开的槅扇外漏进来,地面上的槅扇花纹影子工工整整。惜兰带着侍女们撤去所有的茶具,重新给赵栩和九娘上了茶点,躬身退了出去。
廊外的院子里,张子厚双手拢在宽袖中默默望向不远处的明镜湖。那日大雨,要解陈家危难,他就是在这里回过头大声喊了一句“阿玞——”。
这两个字,今生再不能言。他能做奉迎使,能亲手将她送上皇后之位,此生也无憾了。
也只有这样的皇帝赵栩,才配得上他的九娘。
日光太过刺眼,张子厚微微眯起了酸涩难当的眼,走向一旁还在对郑雍发牢骚的礼官,阴测测地笑了起来。
周礼官恐怕要倒霉了。一旁有官员敏锐地察觉到。谁说张子厚是燕王党,明明他就是孟皇后党呐。
九娘和赵栩却并未坐下喝茶,两人并肩站在北窗口,看着窗外的修竹假山,假山下头终年背阳,厚厚一层青苔,绿油油地发着亮,看着就阴凉得很。
“你家园子里的青苔,以前花匠时时要清理,是阿妧五年前说这苔绿喜人沁人心脾自成一景,不妨留着。如今看来,确实绿得可喜,日后宫里的也这般留着可好?”赵栩心想事成,不知为何却说起了不相干的话,只觉得耳朵发烫,不用照镜子,也知道他耳根一定是红透了。
九娘侧目看着赵栩红透了的耳根,探出身子伸手将木棂窗轻轻掩上了七分,靠在了窗沿上,若无其事地道:“六郎你国事繁重,日理万机。阿妧将窗子掩了,你还不快快做些坏事,我等着呢。你再不动,我可要抱你了。”
她莞尔一笑,眼波潋滟,眸子里倒映出比桃花还灼灼的郎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