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两年后。
西亚佩亚帕创伤医院。
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停在了人声噪杂的医院门口,几个当地男人跳下了车,随后一个戴着头巾蒙着脸的女人也从车上跳下来。
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毯子,毯子里裹着的是她的女儿。
司机从驾驶室小跑着进了医院,对迎上来的一个护士用法语说道:“腹部枪伤,11岁,已经休克了!”
小女孩被放到一辆简陋的平车上,迅速推进了抢救室。
穿着一身手术服的肖筱早已严阵以待。
她平静的掀开了毯子,白色口罩上紧锁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跳动了一下。
小女孩的下腹部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,一部分内脏从腹腔里流淌出来,鲜血汩汩的往外流,本来就是红色的毯子被染得更红了,是那种让人心悸的红。
“心电监护,麻醉师……麻醉师呢……脾脏破裂,切除准备……”
五个小时后,从手术室出来的肖筱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板上。
等她再睁开眼时,已经躺在了医院宿舍楼的床上。
“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国了,你这是不打算走了?”
说话的是这次任务的项目统筹长白冰。
他是港岛人,平时只有跟肖筱说话时,才会用到他那带着浓浓港音的中文普通话。
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?”
他将一杯温水递给肖筱,继续道:“你现在的工作重点是培训这里的医护人员,把这个医院的急救体系尽可能的完善起来。”
白冰蹙眉看她:“你怎么就分不清主次,不听指挥呢?”
肖筱喝了口水,水里有浑浊的泥沙味,她早已经习惯了。
“我没有耽误事儿啊!”
肖筱斜睨着他,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娇俏的浅笑,解释道:“上午培训,下午去病房,不是你安排的吗?就是这个手术时间长了点,我体力没跟上。”
“给你!”
白冰不想跟她扯这种车轱辘话。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递给了肖筱。
又从中间挑出了一颗巧克力,剥了糖纸塞进肖筱的嘴里。
久违的甜蜜口感,肖筱细细品味着,眼睛被白冰手掌里五颜六色的糖纸瞬间点亮了,里面居然有德芙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,足足有几十颗呢,这些在西亚可是奢侈品。
“哪儿来的?”
肖筱一边朝着白冰的那张黑脸假笑,一边把他掌心里的几十颗糖尽数揣进了自己的兜里。
白冰又从口袋里掏出来几颗漏网之鱼,眨眼笑道:“是今天送到的捐赠物资里的,我就随手顺了点。”
“这一看就是咱们祖国的捐赠者啊!我要分点给雷思丽,让她哄儿科的那几个爱哭鬼!”
肖筱从一旁的床头柜里找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,挑了好几颗奶糖,然后仔仔细细包好。
“雷思丽以后可能都不来了。”
白冰看了眼肖筱,神色凝重。
肖筱一愣,把糖果随手放到身边那个油漆斑驳的床头柜上。
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儿了?”
不好的念头在肖筱的脑海里闪现,这一年多来她见识到了太多的死亡。
病人、朋友、同事……这里随时随地都有人死去。
“她要结婚了,她爸爸把她嫁给了维塔省的一个军官,这几天在家筹备婚礼呢。”
白冰低下头,满脸的沮丧:“我们又少了一个女护士。”
“不是,这怎么回事啊?”
肖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,她拉着白冰的衣袖问道:“前段时间雷思丽的爸爸不是说,等她高中毕业就送她去国外上大学吗?怎么就变卦了?”
“具体不清楚,据说雷思丽要嫁的那个军官很有钱,还很有权……”
白冰话说到一半,肖筱的手机响了。
肖筱看了眼屏幕,是征嵘打来的电话。
“得,你前夫的例行电话来了,你接吧,我先走了!雷思丽的事儿你也别着急,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。”
白冰说完几步就出了肖筱的宿舍。
肖筱笑着接通了电话。
征嵘的声音传出来:“今天怎么样啊,肖医生?丽莎的烧退了吗?克里斯呢?左腿保没保住?”
肖筱闻言叹了口气道:“丽莎的烧没退,我怀疑是一种罕见细菌的感染,但这里的检验科检测不出来;克里斯的左腿保住了,但可能会终身残疾,他是肯定没有条件做系统的康复训练的……”
肖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,渐渐没了声音。
“医生不是神,医生只是神的助手!”
征嵘安慰道:“肖医生不至于这么脆弱吧?”
“没有,就是有一种无力感。”
肖筱用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又开始给自己打气:“但我也知道,这里的人特别特别需要我,我知道我这样一个全科医生在这里的巨大价值。”
“你呢,资本家?最近又坑了几个人?”肖筱转换了话题,打趣道。
两年前,肖筱和征嵘和平分手,离婚后两人还真就做起了朋友。
尤其是肖筱动身来到西亚之后,征嵘几乎每天都会打国际电话过来。
一开始肖筱还很抗拒。
毕竟两人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夫妻,离婚之后,肖筱不想和征嵘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。
但征嵘很坚持,时间久了,两人之间的通话竟也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。
他们基本上每天都会通一次电话,除非正好赶上肖筱上手术,实在没有时间。
肖筱会在电话里跟征嵘讲她在这边的所见所闻,讲她每天遇到的各种各样的病人。
她有时候会笑,因为在这里,在最恶劣的环境下,最能实现她救死扶伤的理想。
在这里的每一天,她和她的战友们都是在拼尽全力的挽救一个个鲜活的生命。
更多时候,她会在电话里哭。
因为有很多人的生命,明明还有救,却因为这里医疗资源的限制,肖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,无能为力。
和征嵘离婚之后,肖筱虽然重新回到了急诊科,但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“鬼见愁”肖主任了。
肖筱的心柔软了很多。
她不再绷着脸。
相反,即便她现在身处地狱,也时常面带着微笑。
因为她知道对一个患者来说,医生的笑容有时候比她的技术还要有效。
这种柔软的共情能力,是肖筱在与征嵘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婚姻里学会的。
而征嵘呢,则常常跟肖筱聊一些公司里的事儿,和他“丰富”的单身生活。
事无巨细,什么都跟她说。
国内的网络上,还在流传着他和陆星一的八卦,所幸肖筱看不到了,也没时间看。
但征嵘还是找机会一条一条的跟肖筱解释。
肖筱对他说的这些大多不感兴趣。
在西亚这个每天都充斥着生与死的环境中,那些小儿女心思真的不值一提。
去年春节,肖筱没有时间回国,征嵘代她回了一趟南岛,去看了肖青禾,以前夫和朋友的身份住几天。
邓红离世后不久,唐克就辞去了所有的事务,搬去了南岛,和肖青禾生活在了一起。
肖筱有些不能接受,但最终也没有反对,毕竟那是唐克和肖青禾之间的事儿。
“你这个没良心的,你自己好好算算,我今年捐了你们几个项目了?”征嵘提高了音量。
肖筱一听笑出声来。
曾经关于征德的那些事,如今在肖筱心里,恍如隔世。
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,遥远得已经不太真实了。
“你还笑!气死我了。”
征嵘的声音都变了,好半天憋出了一句:“人间不值得!”
肖筱见他真的生气了,勉强止住笑安慰他:“我逗你玩呢,不过,真的谢谢你!”
“谢什么?”征嵘瓮着声音问。
他也不是真生气,但只要肖筱一提起这个话题,就让他想起曾经和肖筱之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。
即便过去快两年时间了,他仍旧心有余悸。
“谢谢你铁公鸡拔毛,捐了那么多钱!”
肖筱笑着笑着,慢慢的表情又严肃起来。
“还谢谢你这一年多时间给我打的4270分钟的国际电话,让我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,能时刻回忆起和平富足的祖国。毫不夸张的说,你现在就是我的精神血包。”
肖筱说的是心里话。
她这次出任务的时间非常长,每天见到的都是疾病、战争和死亡。
这一年多来,每天都要面对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,任是她心理素质再好,也会时常崩溃,精神上受不了。
好在征嵘现在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,和她聊聊和平世界的事,哄她开心。让她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疏导,否则她恐怕都够呛能坚持完成这次任务。
“啊哟,真中二,我受不了了!”征嵘在电话那头呲牙咧嘴。
“不过,还有一个月你就要回来了,到时候……”
征嵘一想到这事儿就抑制不住的开心。
他的话还没说完,电话听筒里,肖筱那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响声,像是枪炮声。
肖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。
声音好像离医院特别近,震得整个宿舍都在轻微的摇晃,床头柜上水杯里的水也跟着晃了起来。